三世

北方墓成碑101

［北念］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里的人都一样，没人有好下场。”

我冷漠的看着手机银白色的屏幕上浮现的黑字，轻蔑的瞥一眼然后一口气喝干了玻璃杯里的威士忌。酒精辛辣的滋味让我大脑抽紧又放松，这个时候BLUE已经清场了，因为先前的烂摊子，莫风还在跟人家“沟通”。

我一直很喜欢这种感觉，在一个固定的空间里，纷乱喧嚣之后，满是寂寥的空气，好比电影结束散场后的影院，暗红色的椅上还残留着人体的温度，可是你能找到的只有一盏盏的灯光暗黄得近乎苍白地照在椅子上，连不小心掉在上面的爆米花都染上了颓唐的色泽；还有游乐场，旋转木马执着的互相追逐着，音乐还配合着灯光寂寞的起舞，劳累了一条的小丑疲惫的坐在木质长椅上，因为过大的身躯一个人就占了一张长椅，但是天色昏暗，色彩斑斓的脸上、艳红色的鼻子都是朱砂泪，可笑的挂在脸上，直叫人想哭——也许微笑面具下的他一直是满脸麻木地递给孩子们糖果色的气球；当然，还有现在的BLUE，你看看，整间屋子的寂静让这个酒吧都活了起来，空气安静的坐在木质吧台边，跟我并排，看着我的威士忌寂静的微笑，舞台上的麦克风被歪歪扭扭的挂着，但是电源还没关，执着的等待着下一个人或轻柔或狂暴的嗓音，为他薄凉的脸上增添点暖湿的雾气，每瓶酒整齐的排列在后面的酒架上，像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但在这一刻他们都放弃了自己粗哑着嗓子嘶吼的气泡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灯泡下起舞的灰尘那么缓慢的坠落，像是落定一个必然的结局，你看看，在这种时候，灵魂这种东西才会扯了遮掩光明裸露地站在你的面前，岂止是质地，你可以将它的每一丝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连人的灵魂都没人愿意看的世界里，他们的灵魂又有谁来看。

那只手机又伸了过来。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只要不是走投无路，谁都不应该来这里。”

我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很坦荡的回视着我，眼神很干净，不是那种可以装出来的干净，而是似乎她只要站在你面前，她整个人就是没有任何不可见人，任你打量——也或许是我道行不够，看不出。这都无伤大雅。

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我们都叫她哑女。长得不错，有几分姿色，可惜是个哑巴。别嫌我说话难听，我只是实话实说，在这里没什么好矜持的，矜持又不够泼辣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被赶出去。言归正传，这个女人，就是那个时候在角落里跟人家苟且的那个女人，还招摇地向我挑衅，只是那个时候我没理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样说不怕我告诉老板。”

她的手缩了回去，低下头打字，肩膀一侧的吊带下还有着隐约可见的红色痕迹。这是什么，一目了然。

“不怕。你不会说的。”她又看看我，咬了咬下嘴唇，又噼里啪啦打了一段，“我只是觉得你在这里太可惜了，在这里干过，以后这种痕迹一辈子都洗不掉。”

我很仔细的看着她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却是实打实的关心，这又算什么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洗不洗的掉，那也是我的事。要怎么样都是自己选的。”左手边的黑牌被我拿起来又倒了一杯，液体砸在冰上的声音格外动人，清脆的风铃声，还泛着辛辣的味道。她也拿了个杯子，在我们中间放了一桶球形冰，然后十分自然的拿过我的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看了看她，挑挑眉，不置一词。

她抿了一口，然后手指接着在屏幕上飞舞。

“你一看就知道没沦落到我这个程度。就今天那个男孩子来看，你明明可以过上一个更好的生活。”

我用手指描绘着威士忌杯壁轻拢蔓延的白色雾气，让自己的感官全部集中在那个渐渐变凉的指尖上，“你这个程度又是什么程度？”

“跟这里大多数人的经历差不多，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脸在手机的荧光屏上像是一张被糟蹋彻底的上好画纸，在暗沉的灯光下显得精致撩人的口红眼影，在上下两种灯光的夹击中只能僵硬地糊在脸上，连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赤身裸体地横陈在我们之间。

幸福的家庭的幸福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的不幸各各不同。

空气里伺机而动的锋利像积雪融化一样消失，现在互相作伴的我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已，有什么好戒备的呢？我再次将威士忌一饮而尽，当我再次举瓶的时候她按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