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

北方墓成碑102

我对她笑笑，从她的眼神中我知道她有些吃不准我的想法，难得清醒，难为糊涂。

“喝了算莫风的。不喝白不喝。”我还饶有兴致地冲她眨了眨眼，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但又莫名想笑，笑什么呢？哪怕是酒吧屋顶角落已经稀稀拉拉的蜘蛛网，它都让我想笑，更不必说挂在墙壁上那只逼真的鹿头，长长的角伸出将他的领土划分干净，漆黑的瞳孔里没有惊惧也没有绝望，很麻木不仁的望着前面，但我看向它的时候它似乎很迅捷地冲我眨了眨眼，莫风告诉我这是他买回来的，我才不信，不过这也无所谓。我快速将头扭向哑女，她含笑地看着我，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我知道，她想说我喝醉了。

暖融融的身体，愉悦轻盈似乎即将飘起来的灵魂，酒精真是个好东西。

在恍惚中那种手机又递了过来，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的嘴唇，然后将她糊在嘴角的口红用手晕了开来，然后挺起腰背接过手机——当然我也没有忽视她幽暗的眼神。

“我的妈妈现在瘫在床上，弟弟还小，还在上小学，爸爸死了，所以我在这儿。这儿来钱快，只要你肯，没什么不能的。”

不幸大概也是大同小异的吧。

我从冰桶里夹了块冰块扔进嘴里，眯了眯眼，真凉啊。然后上下牙齿用力，冰块颤栗着分崩离析。

“都是可怜人。”

“不，你可以不是可怜人，你可以逃。”

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后用力，你说我怎么尽遇上些喜欢用这种方式施压或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开场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不是。”我抬眼看着她，任她用几乎算得上痴迷的眼神看着我的脸，我不动神色的压下想要甩开她的手的冲动，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尤其是一个陌生人，但是我忍住了，因为在这个地方难以一遇的善意。“至于逃，我不要。”

她那种坦荡消失了，但随即有另一种东西浮了上来，我说不清。

然后她很猝不及防的过来拥抱了我，很紧，让我有些无法呼吸，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呼吸时发出的声音竟然可以用抽泣来形容，但是又惊异的没有眼泪。她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我注视着她肩膀上的红色吻痕平息自己的呼吸。

今天真是糟糕啊，我幽幽地想着，感觉酒精慢慢往上蒸腾的优雅。

她让我坐在位子上，难得的，我像是乖宝宝一样，规规矩矩的等她给我下一步指示。其实我很清醒，但我就像无法抵抗那种想笑的冲动那样无法抵抗她的命令。

我看着她晃了晃剩下的黑牌威士忌，灯光无所畏惧的穿透了整个暗褐色瓶身，我看到剩下的液体为数不多的在瓶子里摇晃。她重新放入冰块，然后将它们一分为二的倒入两个玻璃杯中。在她倾倒的时候，我看到她右手手腕有一个纹身，是心跳的波纹。

她把其中一个玻璃杯递给我，然后跟我一起清脆的碰了碰杯，玻璃相撞，让我的手都有些颤抖。

就在我们仰头，以一个脆弱的姿势喝完最后一滴黑牌的时候，内门被打开，莫风走了出来。

我看到哑女偷偷瞄了我一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但是莫风没有给她选择的的机会，他做手势让哑女先走。这种笃定让她犹豫，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然后踩着超高跟的高跟鞋，“哒哒”地走出门。

我目送哑女风姿绰约的背影融入一片黑暗里，没有看向他，我也不知道以什么面目来看他。这种事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两个客人为了抢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并非独一无二，可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同的，或者说，对我而言是不同的。

那是季晖。

其实在那个小巷子里，我知道季晖在。可是我没有动，任他落荒而逃。

可是现在呢？

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莫风从里面又拿出一瓶黑牌，重新取了球形冰，然后将冰冰凉凉的杯子贴在我的脸上，冷的我一个激灵。

“怎么，你这就不行了？”

“怎么可能，”我接过杯子，用手揉揉自己被冻到的脸颊，“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这次利润稍微少点。放心吧，会从你身上继续榨回来的。”他含笑地看着我，喉结动了动。

“黑心老板。”我嘟囔一句，任自己的手臂贴在吧台上，手肘的地方因为用力所以有些疼痛，“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还没，不过在你全部搞定以前我肯定ok。”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在桌子上打着节拍，“北念，你这一招，损人不利己啊。”

“你下不了手？”我把手插进自己的头发，托着头看向他。我不会承认，其实在这个时候，我是希望他说他下不了手的。这不代表他告诉我他下不了手我就准备放弃，而是，你知道，当你发现有人跟你一样懦弱的时候，你就会对自己的懦弱心安理得，然后连勇敢都会带着孤注一掷，像是没有准备归来的战士。

可惜我想错了人。

“那你小看我了，”他的腿换了个姿势，布料摩擦的声音在酒吧里微微回响，“季晖那里，你怎么办？”

“啊，这个。”我用手把玩自己的发梢，让它灵巧的转圈，昏黄灯光下，它的栗色都似乎伴着光圈。“再说吧。”

沉默很轻巧的蔓延了上来，但没有让人感觉到尴尬，跟莫风之间的沉默会让你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世界本来就是那么安静的，嘈杂的声音只是凄凉又熙熙攘攘的人间发出满不情愿的悲鸣。

“北念，你要收手现在还来得及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我不。”我直起身子，看着莫风，看着灯光打在他剪了刘海的额头上，那梳刘海笼罩下的阴影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要他不好过，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