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

北方墓成碑81

“北叔叔，我来了。”

他没理我，继续看着天空，那种专注的眼神会让你以为下一秒他的眼睛就会脱离眼眶的束缚追随蓝天而去，直勾勾的惊心动魄。然后他才甚是迟缓的扭过头，我都能听到他全身的关节一个个拆开重组发出的“咯哒咯哒”的声音。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这种可怕的声音。

他终于看向我，表情还有些僵硬，然后面部肌肉重组，演变成轻蔑的表情，他从喉咙和鼻腔里发出轻蔑的嗤鼻声。

“来了？”

“对，我来了。”

我含笑的盯着他已经棕得发灰的眼睛，却从没在里面发现过北念的影子。北念一点都不像她爸。  

“我还没死，你走吧。”

然后那种“咯哒咯哒”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又继续痴痴地望着那片蓝天，努力搜寻着再也不会出现的东西。

我把我拍的照片放在他的旁边。

他不会把它扫下去，我知道。因为无论他扫几次，我都有充足的耐心继续捡起来。他老了，而我还年轻，在体力上我强于他，强于他被烟草酒精侵蚀的一无所有的身体，但更深的，我们都一样。谁都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刚刚在车上我梦见北念了。”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旁边，用着一样的角度看着那片天空。天空很干净，没有蓝色，只有沉甸甸的，连绵不绝的云朵，不过还算亮堂。从余光处，我发现他的手指很轻微的抽搐了一下，那双手布满皱纹，很难想像，就是这样一双手，在北念完美的身体上制造出一处又一处完美的淤青，斑斓的变成了大片的彩虹和衣物。

“我只听到了她的声音。”

云层出人意料的一点点拨开了，箭一样的阳光让里面的水汽一阵骚动，惊恐地嘶吼着离开了同类的怀抱，顺带带了走几个同病相怜的同伴。组成阳光的细微分子昂首阔步，跟获胜的拿破仑一模一样的步子，骁勇善战地在我们的眼睛变成了过去。

我们看到的都是过去吗？

也许吧。

“她......”嘶哑的声音又重新占领了整个屋子。放在床边的马蹄莲在阳光下孤芳自赏，纯白的陶瓷花瓶跟白色的马蹄莲放在一起简直跟没有没什么差别。在床对面是一副廉价的油画，大片的金黄麦田让人无言以对，那是同样廉价的颜色。跟疯狂的梵高相比，跟那种掺杂了黑色的艳丽的黄相比，简直叫人生无可恋。

我蹙着眉，挑剔的看着无论多少次也不会让自己顺眼的房间装饰。他的手重重的敲击在我们之间的茶几上，那种深沉暗含暴力的响声孜孜不倦的向我传达他曾经的力量，也传达着对我的不专心的不满。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北叔叔。

“她说了什么？”

虽然还是同样年老的轮廓，但他跟先前那个人的神情已经不一样了，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不安与局促，来向我询问一个可能连迷信都算不上的梦魇。

对，最终我还是决定用梦魇来定义先前发生的一切。